第壹百零三章

　　“呵呵呵……” 柳玉梅壹邊吃著蜜餞，壹邊發出笑聲。在醫院進行了友好而親切的問候之後，譚文彬還邀請那兩位去老四川吃了烤魚。席間，話題十分密集，但基本都是同壹套路。例如，先詢問官將首的傳統文化，表現出對這壹行極大的好奇，接著話鋒壹轉，詢問壹個區域通常有幾座廟，要是廟太密集，香火會不會不夠分。再比如，先聊聊林書友同學剛正不阿的品性，提及宿舍樓裏有位同學竟敢養鬼看門，林書友氣得請白鶴童子上身，差點把那同學打死。譚文彬說道：“要我說，那種養鬼玩的人就是罪大惡極！” 林福安和陳守門也隨之附和。譚文彬又說：“所以我們家龍王就知錯能改，把看門用的鬼給超度了。” 林福安和陳守門壹聽，臉色頓時變了。總之，就是這樣的流程反復進行，直到飯吃完，二人離開飯店，走路出去時，腿都在顫抖，面色也十分慘白。連出租車都是譚文彬幫他們打的，二人當晚就連夜回福建了，甚至都沒去和林書友告別。
　　柳玉梅抿了壹口米酒，說道：“妳這小子，還挺會折騰人。”
　　“這還不都是老太太您教得好嘛。”
　　“我可沒教妳這個。”
　　“您下午才教導我，人這輩子壹直在做的事就是不斷拿起又不斷放下，我就先在他們身上試了壹下七上八下。”
　　“貧嘴。”
　　“那我掌嘴？”
　　“行了，我聽舒坦了，這件事就放下吧，事辦得不錯，奶奶我很滿意。”
　　“可不敢居功，人家是害怕廟被拆了，怕的不是我，怕的是我背後的奶奶您。”
　　“還不錯。”
　　“再者，再好的套路壹下子用太多，人也就麻木了。前壹半他們是真害怕，到後面，他們倆應該也漸漸琢磨出味兒來了，咱要真打算去拆他們的廟，我還用在這裏絮絮叨叨說這麽多話？最後其實就是，我在說，他們也在配合著演那壹驚壹乍。出飯店門時，那走路姿勢太誇張了，演得可真不像，阿友的爺爺自個兒偷偷用力掐自己大腿，使勁把眼眶逼得發紅。”
　　“不錯。”
　　“他們這是演給我看，想借我的口說給您聽，博您壹樂，讓您消氣。”
　　“很不錯。”
　　“嘿嘿。”
　　柳玉梅將自己手中的酒杯遞給譚文彬：“賞妳的。” 這杯子原本有壹對，下午被老太太親手捏碎了壹個。譚文彬接過杯子，倒了半杯米酒進去，壹飲而盡，然後將杯子放回茶幾。
　　“謝謝奶奶，這米酒挺甜的。”
　　柳玉梅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椅子上，淡淡說道：“看來是眼光高了，瞧不上奶奶這點零碎了，說吧，想要點什麽。”
　　“平日裏聽您教導，再蹭您家幾頓飯，已是我占了極大便宜，其它的，我可不能要了，我畢竟是跟著遠子哥混的，哪能收…… 收外人的東西。”
　　“奶奶我是外人？”
　　“這不是看跟誰論麽。”
　　“我累了，要歇息了。”
　　“那我走了，明兒再來聽您教誨。”
　　譚文彬起身，把茶幾上剩下的蜜餞果脯等都倒入自己口袋，這才往外走。走到門前，聽到後面老太太傳來壹句：“很好，拎得清。” 譚文彬停頓了壹下，笑笑，走出門下了樓。
　　走到院子裏，譚文彬先去敲了敲潤生的棺材，問候了句悶不悶；又跑到陰萌那頭，問了句腌入味了沒。等都打過招呼後，李追遠也從阿璃房間走出，身上背著登山包，手裏提著林書友的書包。譚文彬伸手接了過來，這次李追遠沒拒絕。二人並排往寢室走。
　　譚文彬沒和李追遠具體說官將首那邊的事，因為他知道小遠哥對那個不感興趣，只是簡單提了句那倆人都已經回去了。
　　“小遠哥，老太太喝酒用的那個杯子叫什麽？”
　　“成化鬥彩雞缸杯。”
　　“老太太今天捏碎了壹個。”
　　“剩下的那個更值錢了。”
　　“唔…… 值多少？”
　　“沒斷頓前別急著賣，賣了以後幾代都不會斷頓。”
　　“那可真是不少。”
　　“心痛了？” 李追遠猜出發生什麽事了，柳奶奶有個習慣，心情壹好就喜歡把身邊物件兒送人。
　　“倒也沒有，只是想問壹問，方便以後年紀大了跟人在路邊攤喝酒時，與人吹牛。”
　　“嗯。”
　　“小遠哥，潤生和陰萌繼續這樣練下去，真的不會出問題？”
　　“會有問題。”
　　“副作用是？”
　　“折損陽壽。” 任何急於求成的訓練方法，都會帶來透支生命的副作用。秦叔和劉姨必須要在短時間內，將各自的絕活讓他們都體驗壹遍，以便他們日後自己有個摸索精進的方向，這是透支性傳法。
　　“那以後……”
　　“積德補壽。”
　　譚文彬舔了舔嘴唇，笑道：“那我豈不是賺大了，沒折損的需要補，只會繼續往上加，哈哈。”
　　深夜的晚風吹過二人身邊，又吹過了好幾天。陽光明媚，學校操場，李追遠拿著書坐在角落臺階上。軍訓新生以班級為單位，在下方排隊，接下來將接受檢閱。校領導開始講話時，李追遠翻開第壹頁。等壹本書看完，副校長們還沒輪完。還好，李追遠提前有準備，他帶了兩本書。可事實證明，他低估了領導們的強烈表達欲。第二本書看完，最後壹位副校長才講完話，接下來還有下壹級的領導、主任以及優秀教師代表。光是開篇的那段 “在這金風送爽、秋桂飄香的季節裏，我們相聚在壹起……” 每位領導都以不同的文字，重復將秋天贊美了壹輪又壹輪。
　　終於，檢閱開始，各班以方陣形式穿過主席臺下，展示軍訓成果與精神風貌。李追遠之所以會過來，是因為譚文彬也在方陣中。譚文彬就開頭軍訓了壹下，之後就壹直在請假，畢竟有不斷受傷的林書友壹直在為他批請假條。每次教官都去醫務室檢查，確認無誤，只能嘆息這孩子太倒黴了，剛開學就從宿舍樓裏摔下來兩次。譚文彬原本以為自己不用參加了，沒訓練磨合好，再加入方陣隊伍裏，容易帶壞節奏，影響班級評分。但新輔導員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他強烈要求譚文彬參加最後的檢閱。而且，新輔導員在和教官商議後，將譚文彬和林書友放在了隊列最前頭，就連舉著班級旗的旗手，都得擱他倆後頭。譚文彬被要求將警局頒發的獎狀高舉。林書友本來身體都沒啥大問題了，卻被新輔導員要求重新捆上點繃帶，又遞給他壹根拐杖，讓他拄拐前行。本來新輔導員打算給他兩根的，但林書友拄拐而行太快了，看起來生龍活虎，就撤去了壹根，看起來就身殘誌堅。班級方陣口號也很有意思，不是其它班的 “壹班壹班，永不壹般！” 而是：“愛護同學，關心互助；見義勇為，社會擔當。” 不押韻。但在真有故事的前提下，押不押韻都是次要的。這其實已經算是在 “作弊” 了。且毫無懸念的，本班級拿到了軍訓檢閱第壹名的成績。其他班的同學和輔導員固然嫉妒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而且因為涉及到拐賣兒童事件，道德感強壓下，妳甚至不好意思在面上表露出來。教官們對此倒是比較能接受，他們更能理解，有時候訓練得再好，但行走的 “功勛” 有時候就奔那人去，這是命，有時候真羨慕不來。
　　檢閱結束後，各班級回歸先前方陣位置。校領導再次開始講話，操場上空再次回蕩起：“在這金風送爽、秋桂飄香……” 教官們則趁著這個機會，在後面整隊，跑步離開，無聲告別。李追遠也撿起地上的書，沒回寢室，而是去了教室。待會兒要開正式班會。
　　先進入教室的他，坐在最後壹排靠窗角落位置。同學們還穿著軍訓服進來，各自落座，李追遠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李追遠，不少人還很詫異，怎麽還有個小弟弟坐在這裏。譚文彬和林書友前後腳進來，譚文彬徑直走到李追遠身邊坐下，林書友還想擠壹擠，被譚文彬指了指前頭，沒辦法，林書友只能坐前壹排。
　　“彬彬哥，我這拐杖現在不能丟麽？”
　　“再多拄兩天吧，現在就丟容易被人說閑話。”
　　“哦，好吧。”
　　“再說了，丟了幹嘛，不是錢買的啊？賣了就是，妳可以站學校商店門口喊‘賣拐嘍，賣拐嘍’。”
　　“可要是沒人腿腳受傷呢？”
　　“這拐又不是必須賣給腿腳受傷的，也可以賣給腦子不好的。”
　　新輔導員走了進來，他姓吳，叫吳宏，很年輕，個頭不高，人很胖，圓圓的臉小小的眼，不顯油膩卻透著壹股子精明。班上學生都親切地稱呼他為 “吳胖子”，這是他自己要求的。他壹進來，班級裏 “吳胖子” 的稱呼聲此起彼伏，他笑著揮著手，目光在大家臉上掃過。李追遠看出來了，他在眼神記錄。那些喊 “吳胖子” 的同學，大概率與獎學金和班委無緣了。而那些堅持喊 “輔導員” 和 “吳老師” 的小部分同學，則瞬間凸顯出來。譚文彬倒是沒喊，而是從李追遠那裏拿來壹本書，低頭仔細閱讀著。
　　班會開始，他沒按照時下流行的方式投票選班長，而是直接任命：“接下來，譚文彬同學將是我們班的班長，大家鼓掌歡迎。” 全班響起掌聲，林書友鼓得最起勁也最響烈。這個確實不需要投票了，即使他沒參加過幾天軍訓，但哪個班上能出壹個新學期開始就能去參與打擊拐賣兒童犯罪團夥而立功的牛人，都會毫無懸念地當選。譚文彬剛從書的世界裏擡起頭，壹臉茫然：啥，我是班長了？
　　班會結束，新班長譚文彬趁同學們沒走前，喊了壹聲：“軍訓服待會兒全部送到平價商店櫃臺裏去回收，報我的名字可免費獲得橘子水壹杯！” 大家傳來歡呼聲。罐裝飲料成本太高，橘子水就是純粹拿橘子晶沖調的，店門口有個玻璃框子，機器壹開，黃色的飲料就會翻滾，看起來很誘人，實則成本低得很。不過，在時下敢請全班同學喝飲料，也算是豪氣之舉。林書友激動地說道：“哥，恭喜妳啊！” 譚文彬對他翻了個白眼，但很快，他自己也笑了。他原本對當班長這事沒什麽興趣，覺得會分散自己的精力，但不可否認的是，當上班長這壹刻的感覺，還是不錯的。而且近期，他的壹些想法也逐漸發生了變化。正如柳奶奶所說的，遠子哥可能並不喜歡另壹個小遠。
　　李追遠開口道：“恭喜妳，彬彬哥哥。” 譚文彬楞了壹下，他忽然意識到，那晚面對那個叫 “良良” 的孩子時，小遠哥喊自己 “彬彬哥” 而不是 “壯壯哥”，這並不是疏忽，而是故意。遠子哥想看自己拿榮譽，想看自己拿獎，還想坐在這裏，看自己當班長。
　　這時，吳胖子對這邊招了招手：“班長，到我辦公室來壹趟。”
　　“好嘞！” 譚文彬舉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妳們都來。” 吳胖子又補充了壹句。顯然特指李追遠。
　　“好嘞！” 林書友熱情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