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師父也是父

　　入冬了，天上已經飄起了微雪。
　　李無仙穿著單薄的龍袍，站在禦花園裏看雪。
　　她琴心中期，已經不畏寒了。
　　所有的太監宮女都被她趕得老遠，偌大的禦花園空空蕩蕩，細小的雪花輕輕飄灑，她伸出如玉的小手，輕輕接住壹點雪花，看著它在手心消融，變成水跡。
　　很孤獨。
　　帝王本就孤獨，她這種妖孽壹般的帝王更獨孤。
　　最關鍵的是，她的師父，她的姑姑，與她有了隔閡。
　　其實她並不理解師父和姑姑為什麽至今還不悅，難道現在這不是壹個更大更強的南離？
　　壹定要原來那個荒僻小國，才是妳們的愛？
　　李無仙不太理解。
　　她再生而知之，也並不是全知全能。或者說……基於性格和經歷，她的思維角度就不太壹樣。
　　狠厲，無情，並且有點偏激。
　　她不是壹個正常人所理解的常規的少女。
　　“師父……”她忽然道：“我知道妳聽得見……妳們為什麽不理我？是我做得不夠好嗎？”
　　空中的秦弈和李青君對視壹眼，都不知道怎麽說才好。過了好壹陣子，李青君才道：“妳去說吧，好歹是妳徒弟……我去散散心。”
　　目送李青君離去，她消瘦的背影並沒有平時的挺拔，秦弈知道她心緒有多復雜。
　　他嘆了口氣，終於出現在李無仙面前。
　　李無仙小臉上迸發出毫不掩飾的喜色，差點就想撲過去的樣子，繼而似乎還是有些矜持，生生按捺下來，低頭搓著小手：“師父。”
　　秦弈偏頭看了她壹陣，嘆了口氣道：“知不知道，我都不能確信妳這聲師父是真心呢，還是為了利用。”
　　李無仙抿了抿嘴：“這就是妳和姑姑疏遠我的原因？”
　　“倒也不是疏遠，血濃於水，妳姑姑能怎麽疏遠妳？妳從西涼班師，路上至今也壹個多月了，我們不也還是在看著妳，就怕太壹宗巫神宗之流會不會有什麽反復。”
　　李無仙心中壹暖：“我就知道，師父和姑姑對我好。要不是師父，這次我……”
　　“無仙。”
　　“嗯，師父。”
　　“妳的行事，是不是壹直在模仿妳的父親？包括他為了功業而漠視身邊人。”
　　“……是。”
　　“但妳知不知道，妳模仿得不對？”
　　李無仙撓撓頭：“總不可能完全壹樣的吧。”
　　秦弈搖頭道：“不是壹些偏差的問題，而是得其形而失其神。妳知道麽，首先，妳其實並不算繼承了青麟兄的遺誌。”
　　“嗯？”李無仙愕然擡頭：“怎麽可能？父王去後，姑姑和壹幫大臣每天在我耳邊念叨的，難道不是振興南離？姑姑守護的，難道不是南離？”
　　“振興南離，是他遺誌的壹個表現形式，但他之誌不是這麽簡單。哪怕妳把大乾都變成了大離，也不過得其形。”
　　李無仙行了壹禮：“請師父明示。”
　　“妳父親跟我說過這麽壹番話：我是壹個王子，這是我的國度。我的責任是讓人民安居，國家強盛，內使生活富足，外能抗擊外虜。若是可以，能夠開疆辟土，威震天下，那讓我立刻死了也沒有白活這壹場。”秦弈慢慢復述著，凝視著小姑娘：“他保護的是他出身成長的國度，死而不惜，便是長生也非所願。雖然……他也不是什麽聖人，也貪權柄，也有長生的動搖，最終他還是做到了，用生命守護了自己的國度。於是輝煌剎那，長生何求，我秦弈此生都不會忘記那壹刻。”
　　李無仙有些出神地看著雪花，沒說什麽。
　　“妳道妳姑姑筋疲力盡地守護的是什麽？也是在守護她的責任，守護她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秦弈續道：“開疆辟土是建立在‘如果可以’的前提下，而不是自己引了妖怪滅了自己的國度，殺傷自己的子民，然後跑去奪別人的舍，換個皮告訴自己我開疆辟土了。”
　　李無仙嘆了口氣：“其實他們之誌……格局有些低了。師父為我鋪大乾之路，反而更宏大。”
　　“我卻不覺得低了。那是人的情感與家國之任，壹個人血肉的證明。只要能做到，那就是最大的英雄。”秦弈認真道：“我的鋪路首先是因為南離已經滅了才那麽考慮，其次是……我對南離沒什麽感情，故視角更抽離。而妳……也許是見事太早，缺了感情培養，對家國冰冷無感，似乎只是僵硬的秉持自己的身份，把南離的皮換上就完事了，故失其神。”
　　李無仙有些無奈地道：“今天這壹步，難道不比困守南離好麽？”
　　“也許吧……妳能做到今天這壹步，看上去似乎也更宏大，相信妳父親也會含笑九泉，我也確實沒什麽可說的，說來該算欣慰才是。說這些好像有點矯情且不知變通，搞得跟什麽原教旨主義似的。如果有人聽這個故事，不知是不是會覺得妳對，而我們矯情了。”
　　李無仙的表情終於放松了點，笑道：“師父說的是首先？還有其次？”
　　“其次，妳的手段……”
　　這回李無仙有些冷淡地打斷：“說我不顧別人的話，他也沒有顧過，要是罵我這壹點，我不服。”
　　問題少女啊……秦弈有些頭疼地捏著腦袋：“妳不和青君招呼，突兀地引來妖王奪玉佩，青君抱著妳殺透重圍，妳就沒有想過，妳會害死她，也會害死自己？”
　　李無仙眼眸動了動，淡淡道：“先跟她打了招呼，事情就別想做了……何況先王點火，自命英雄，有沒有想過妻女？妳們怎麽不罵他？”
　　“妳父王那麽做，妳開心嗎？”
　　李無仙楞了壹下。
　　當然不開心，不恨他就不錯了。
　　“所以妳這麽做，妳姑姑不開心，不是很正常？”
　　李無仙嘆了口氣：“好吧……”
　　“另外……”秦弈頓了壹下，還是說了出來：“妳父親雖然沒顧上妳，但他自己想做的事卻是全部在自己把握之中的。而妳想做的事，卻是在賭命，壹旦青君沒有殺出重圍，妳們就死了，妳自己並無力扭轉這個局面。包括這次也壹樣，也許是因為妳太弱，不得不寄望於氣運相賭，但必須說，從謀局角度，妳還是學了形而不得其神。”
　　李無仙臉上有些小小的不服氣。
　　秦弈知道大家掌握的牌不壹樣，面對的敵人也不壹樣，她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把握。但坑青君，坑南離，至少這個隔閡姑侄倆是很難消除的了，他秦弈更不能說她這麽做是對的，否則是要睡地板的。
　　要坑就坑自己，不要坑別人。
　　秦弈的觀念中也是如此。
　　但怎麽說呢……她的牌面就這麽多，實力就這麽多，年紀就這麽大，能做到這壹步真的是讓人驚艷了。
　　如今南離旗幟飄揚上空，這個結果確實無論如何也比坐困壹隅好得多，李青君再憋氣也沒法說她什麽，反倒自己掙脫枷鎖要承她的情？可想表揚她卻也表揚不出口，心裏復雜得不知道說啥才好，只能自己悶悶不樂。
　　這丫頭……再讓她成長下去會很可怕。也正因如此，更要把她給掰正了，否則就是秦弈親手教出了壹個大魔王徒弟。
　　秦弈半蹲下來，扶著她的肩膀：“妳知道姑姑不開心，去給她道個歉可好？”
　　李無仙有些躊躇地低著腦袋，鞋子在地面上蹭了好壹會兒，才低聲道：“好吧。”
　　秦弈倒有些意外：“妳可是壹代雄主，為什麽感覺很聽我的話？”
　　“當初我說過壹句話，也許師父當作童言，早已忘了。”李無仙輕輕地道：“母後說，姑姑她們口中那位英雄，最多稱為父王，不是爹爹，能關心我保護我的才是爹爹。”
　　秦弈壹楞。
　　李無仙續道：“在最危難的時候，是師父護在我們母女面前。是師父帶我到大乾，謀取身份，賜予龍氣，勾連靈虛，替我鋪好了潛龍之淵。是師父教我仙法，贈我寶物。這次壹樣是師父血戰饕餮，對賭巫神宗，替我抹除後患。”
　　她頓了壹下，聲音變得更輕：“世上除了早逝的母後，最關心我的人就是妳。無仙從小沒有爹爹……妳不願當爹爹，不要緊……師父也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