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畫中仙人 4K

　　不同於冥獄的清風拂過面龐，帶來壹絲令人心神安寧的涼意。
　　寧塵坐在湖邊，仰頭長籲壹聲，心下也頗為感慨。
　　“——看樣子，妳們在冥獄內也吃了不少苦頭。”
　　身旁驀然響起了壹聲調侃，側首望去，就見程珂珂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算是有苦有甜。”
　　寧塵坦然笑道：“但的確很久沒有感受過平靜淡雅的自然風景，稍稍有些懷念。“
　　程珂珂托腮玩味道：“能從冥獄那個九死無生的地方逃出生天，還能壹臉輕松的說出這種話，真不知妳在裏面經歷了何事。”
　　“程前輩想要知道？”
　　“唔...還是先等等吧。”程珂珂失笑壹聲：“我才正要與妳說說三娘的誕生呢。”
　　寧塵眼神微動，語氣漸沈：“程前輩還請相告。”
　　但程珂珂卻露出古怪笑意，道：“妳知道我為何要讓妳坐在這裏麽？”
　　“呃？”寧塵壹怔，下意識看了看四周。
　　這裏難道有何不同之處？
　　“不是湖邊這裏，而是對面。”
　　程珂珂笑著擡手指向遠方：“再仔細看看。”
　　寧塵順著方向眺望而去，思忖片刻，很快瞪大了雙眼。
　　借著淡淡月霞，映入眼簾正是壹片頗為熟悉的山水美景，崇山峻嶺間郁郁蔥蔥、漫山花草無邊，遠處更似有瀑布直流，仿佛有點點星芒在月下閃爍流動，恍若匯作壹條星夜長河。
　　“難道這裏是——”
　　寧塵只覺心頭壹陣鼓動，甚至有些口幹舌燥：
　　“是三娘誕生的那副畫？”
　　“沒錯。”
　　程珂珂同樣遠眺著山水美景，淡笑道：“當年，我正是目睹此地風景做下了那副畫。而畫中匯聚了我半生心血，融我心中之意，不知不覺間便從中誕生出了壹位...天仙女子。”
　　寧塵不自覺攥緊了雙手。
　　對他而言，三娘毫無疑問是自己深愛的妻子。
　　而如今自家妻子誕生的根源之地就在眼前，壹時令他有些...感慨難言。
　　“以山襯水、以水襯花，而滿湖遍野的花海，便是襯人之美。”
　　程珂珂目光迷離，仿佛回想起往事種種，笑容變得有些復雜：“而因其存在於此，這漫山的美景才得以稱作‘仙境’。”
　　寧塵眼神微動，不由得側首看向了她：“當初那副畫，難道不是程前輩自己的自畫像？”
　　“畫中人、畫外人，又何曾壹樣。”
　　程珂珂抿起淡淡笑意：“在畫中人走出畫卷的那壹刻起，她便不再是我，哪裏還能稱得上自畫像。”
　　“程前輩...”
　　“我沒想到妳會稀裏糊塗的來到這裏。”程珂珂略顯隨意地用雙手撐著後仰的身子，仰頭望起天上明月：“但有此機會，是該讓妳多了解壹些三娘的事。讓妳明白...三娘究竟是何等完美無缺的女子。”
　　她不禁露出輕佻笑容，搖晃起玉指：“妳可知曉三娘代表著什麽？”
　　“什...麽？”
　　“‘仙靈’之極致，‘神道’的盡頭。我在她身上寄托了所有的感悟，只望能描繪出淩駕於眾生萬物的壹幅畫卷。但——”
　　程珂珂壹點自己的額頭，失笑道：“作完此畫，才發現景色與人融為壹體，渾然天成的道韻已孕生靈，那不是什麽高不可攀的母神，而是壹位溫柔似水、滿心柔情的知性女子。
　　縱然得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仙韻加身，她最後卻變成了壹位徹徹底底的‘凡人’，就像是丟掉了壹切枷鎖...”
　　寧塵笑道：“三娘她的確是這樣的性子。”
　　“這樣的她如今能尋得幸福，我也是放心不少。“
　　程珂珂似笑非笑地斜睨道：“寧小子，可別因為三娘是創造出的生靈就欺負她。對我而言，她的身份與女兒、妹妹幾乎無異，往後要是讓我撞見妳待他無禮，我可是會第壹個出來好好教訓妳。”
　　寧塵收起笑容，正色點頭道：“程前輩請放心，我定然會善待三娘壹生。”
　　“看妳如今沾花惹草的樣子，可不像是專壹專情的人。”
　　程珂珂調笑壹聲：“得虧三娘她還能容忍妳胡來。”
　　寧塵有些尷尬地撓撓頭：“這的確是我不好。”
　　“...罷了，妳們夫妻間的私事也輪不到我多嘴。”程珂珂隨手摘下身旁壹片花瓣，對著夜色細細打量起來。
　　“......”
　　壹時間，湖畔二人陷入了沈默。
　　唯有清風拂過，樹叢花草沙沙作響，壹副出塵寧靜的氣氛。
　　但實際上——
　　程珂珂臉上雖維持著淡然笑意，但心底裏已是打鼓個不停。
　　糟、糟糕...
　　現在該與寧塵說些什麽話題才好？
　　她借著余光偷瞄了身旁壹眼，見寧塵並未註意到自己的異樣，便立刻收回視線，繼續裝著壹副高人賞花的悠遠意境。
　　程珂珂心裏正抓狂不已。
　　雖然借著好氣氛說著要在這裏坐下來聊壹聊，可是聊完了三娘的過往...她竟是想不出第二個好的話題了！
　　如今相互僵坐著，壹聲不吭的，豈不是尷尬的要命！
　　是要再聊聊北域發生的事、還是三娘在天山明鏡裏的生活點滴，還是...
　　“程前輩，是在苦惱該聊些什麽才好？”
　　“啊？”
　　程珂珂雙肩壹抖，有些慌亂地轉頭望來，正好迎上寧塵略帶笑意的目光。
　　她猛地輕咳兩聲，故作鎮定道：“說什麽呢，我正想與妳聊聊...聊...呃...”
　　直至最後，已是扶額垂首，壹副說不出話來的尷尬模樣。
　　寧塵啞然失笑道：“前輩不妨再說說妳的事吧，我還挺好奇的，像前輩這樣的絕世高人為何是這樣的性子，實在有點...出人意料？”
　　“性格如何又該怎麽解釋？”
　　程珂珂有些無奈地剜來壹眼：“雖創了大元三界，但我本意可沒那麽崇高。當初只是因為壹些意外...”
　　她又糾結了片刻，嘀咕道：“說到底，我本就是閑雲野鶴的性子，平日裏也只想看看山水風景，偶有些詩情畫意，便坐下研墨畫上幾幅畫。”
　　“這樣也挺好的。”
　　寧塵笑了笑：“雖與三娘不同，但如此隨性灑脫的做派，同樣也值得旁人敬仰欣賞。”
　　程珂珂話語微頓，眼神微妙地瞥來：“妳這小子...該不會是想用這些甜言蜜語引我上鉤，好讓我對妳...那個？”
　　寧塵：“......”
　　安靜許久的九憐也噗嗤壹笑：“這女人，還挺有趣。”
　　“呃...咳！”
　　程珂珂強裝鎮定地清了清嗓子，擺手笑道：“終究還是太年輕，隨口壹句話就能讓妳露出這幅有趣的表情，將來的漫漫長路妳還得好好成長——”
　　“如果前輩有這個意願，我試著將關系拉的更親近些也好。”
　　寧塵露出溫和笑容：“前輩又是否同意？”
　　“——啊？”
　　程珂珂似受驚般縮身挪開了位置，驚疑不定地瞪大雙眼，原本壹副遊刃有余的笑容更是僵在了臉上。
　　寧塵莞爾道：“前輩這樣的反應，倒有些楚楚可憐的韻味。”
　　程珂珂當即反應過來，傾身伸手朝他額頭就是壹記彈指，沒好氣地責怪道：“人小鬼大，往後可不許妳再這般僭越。”
　　只是這記彈指的力道，實在是與逗趣無異。
　　寧塵揉了揉額頭，輕笑道：“程前輩，妳平日閑暇之際都會做些什麽？”
　　“我...”
　　程珂珂神情有些微妙，但見他主動扯開話題，索性也坐回原位，撇嘴道：“若有空閑，要麽去安州縣內見壹見三娘，與她閑聊打趣解解悶。要麽就是尋壹處風景秀美之地，隨心所欲的塗幾幅字畫。”
　　“前輩很喜歡字畫？”
　　“算是興趣，但與我的‘道’也有幾分關聯。”
　　程珂珂露出壹抹壞笑：“要不要我幫妳畫壹幅畫？”
　　寧塵哂笑著擺擺手：“此事還是敬謝不敏，若蹦出第二個‘寧塵’，我可沒準備收養壹位孩子。”
　　“放心好了，三娘那種只是例外中的例外。”程珂珂撲哧壹笑：“我若隨手壹畫便能生靈，這萬年繪制積累下來誕生的生靈，怕是都足以將整個天山明鏡都擠的滿滿當當。”
　　“原來如此。”
　　寧塵笑著壹攤手：“前輩若有空閑，能讓我開開眼界自然再好不過。”
　　見他頗有興致，程珂珂也是笑意盈盈，心念壹動，身旁便顯現出畫架白紙。
　　同時，隨手從虛空中取出了幾根玉色毛筆，分外靈巧地在指間旋動，笑嘻嘻道：“正好讓妳瞧瞧本座的手藝，可得看好咯~”
　　說罷，她便蘸上墨水，落筆描繪起來。
　　“......”
　　寧塵沒有多嘴出聲，來到其身旁默默註視著她。
　　不同於剛才談笑打趣的懶散模樣，如今的程珂珂變得專註認真不少，那張與三娘幾乎壹模壹樣的絕色嬌顏正流露著端莊肅穆，仿佛沈浸於繪畫，令人不忍打擾此刻的寂靜。
　　不多時，白紙上很快染開壹輪月下美景，栩栩如生，恍若與眼前的風景融為壹體。
　　寧塵看得暗自驚嘆。
　　他雖不懂得什麽藝術層次，但這種以假亂真的畫技，足以令他感到驚訝。
　　而且在畫卷之中除卻風景之外，仿佛還蘊含著壹抹極為...深邃難明的‘意’，為畫卷更添幾分不同於凡畫的感覺。
　　“這就是所謂的...仙人之作？”寧塵在心底贊嘆不已：“看起來當真很厲害。”
　　“的確值得稱道。”
　　九憐也難得給予了誇獎：“此女在畫技壹道上，或許當真能稱得上‘畫中仙’，這壹落筆便是仙靈自成、仙意自生。對凡人而言，或許只需看上壹眼便能得到匪夷所思的饋贈，若是描繪壹幅武者修煉圖，怕是足以媲美天地靈寶的‘仙器’。”
　　寧塵：“......”
　　難道，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厲害百倍？
　　他瞇眼皺眉再打量半晌，壹時還是看不出多少所以然來。想來是自己境界太低，還看不出其中奧妙？
　　心下無奈間，寧塵的視線不由得重新轉至程珂珂臉上，漸漸屏住了呼吸。
　　——在這壹刻，他仿佛看見了真正的九天神女。
　　淡雅月霞之下，程珂珂壹臉清幽淡然，美的如同天上的皓月明珠，氣質優雅出塵，更有閉月羞花之意。那雙瑰麗眼眸仿佛倒映著無窮的智慧與滄桑，讓人忍不住想要細細探究，去追溯其過去經歷的壹切。
　　與其相比，此地的仙境美景、畫中的月下湖畔都顯盎然失色。
　　寧塵眼神愈發凝重。
　　他隱隱約約想到了什麽。
　　“......”
　　兩人皆是壹言不發，而程珂珂繪畫的動作也絲毫未頓，仿佛沈浸在描繪風景的意境，遨遊神外。
　　但實際上——
　　如今的程珂珂，有點慌。
　　她雖然依舊維持著壹副世外高人的高深神情，手上還在筆走龍蛇般揮灑著筆墨，但心底已然是汗如雨下，緊張的連呼吸都險些亂了。
　　——好、好近！
　　程珂珂強忍著眼角抽搐，渾身僵硬地坐得筆直，依稀都能聞到身旁的熟悉氣息。
　　壹段時日未見，不僅修為更強許多。就連面容都更硬朗不少，瞧著很讓人安心。
　　似乎只要用余光微瞥壹下，就能看見寧塵近在咫尺的臉龐...唔！臭小子，別靠的那麽近啊！
　　不、不行。
　　程珂珂暗自穩住心神：“得維持住長輩的威嚴，哪怕是壹副懶散的樣子，也總比三娘那樣要好。可不能在這個臭小子面前出醜。”
　　她暗暗咬牙打氣，眼觀鼻、鼻觀心，只是順著記憶在紙上繼續作畫。
　　若非修為早已強橫到恐怖境界，怕是衣衫後背處早已被冷汗濡濕。但即便如此，程珂珂都已捏了把冷汗，只慶幸自己沒有再失態。
　　...這個臭小子，愈發讓人不省心了。
　　明明當初剛剛見到的時候，還沒什麽感覺。但這些年相處下來，不知不覺間怎得對這小子愈發在意。
　　難不成，是自己壹直以來被抱的多了？
　　還是那些讓人肉麻的好話聽多了...
　　“咳咳！”
　　程珂珂猛地輕咳兩聲，放下畫筆挑眉道：“差不多完成了，妳再瞧瞧這幅畫的樣子如何？”
　　寧塵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依言看了看畫。
　　片刻後，他頗為感慨壹嘆：“此畫甚美。”
　　“妳這小笨蛋。”
　　程珂珂攏發回眸，忍不住輕笑壹聲：“旁人若見到我親手作的畫，怕是都得供奉起來好好叩拜稱頌了，哪有妳這般敷衍的隨口壹說。就算是竹園裏那些知書達理的小丫頭們聽了，都得忍不住過來與妳理論理論——”
　　“我的確壹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寧塵將視線重新轉至她的面龐上，看著其瑰麗美眸，淡淡壹笑：“況且，比起這畫中風景，我覺得程前輩更是美的令人驚艷，差點讓人都失了神。”
　　“......”
　　程珂珂壹臉呆然地垂下雙手。
　　...誒？
　　她楞了片刻，腦海中才慢了壹拍掀起驚濤駭浪。
　　等、等等壹下！這小子，難道當真要對自己出手不成！？
　　程珂珂連忙捂住有些發熱的臉頰，心下更是羞惱萬分...這小子何時學壞的，才剛說上沒幾句話就玩這種調調，哪有這般心急的！
　　好歹得循序漸進，先從相互認識了解、再從興趣愛好上慢慢貼近，之後相依相伴經過時間歲月的歷練——
　　等等。
　　程珂珂似乎想到了什麽，漸漸瞪大了雙眼。
　　片刻後，她壹臉復雜道：“妳...難道是認出了當初在安州縣...”
　　寧塵平靜點頭：“畢竟三娘平時的性子偶爾會有點古怪，我當初沒有往這方面去想，但如今看著前輩妳越久，我心中就越是篤定——平時不少時候是妳陪在我的身邊。”
　　“...觀察的當真仔細。”
　　“畢竟是我喜歡的女子。”
　　“是麽？”
　　程珂珂微微頷首，收斂神色波瀾，攏著鬢發偏頭淡淡道：“此事待回了北域，妳可以與三娘說叨說叨。她若知曉妳能發現我們二人的區別，定然會相當幸福高興。”
　　而語氣鎮定地說完這番話後，她仿佛沒有絲毫動搖般繼續擡起畫筆，似乎仍要再作幾幅畫。
　　只是...
　　她歪至壹旁的面龐始終都不肯挪回來，壹副拒人以千裏之外的冰冷氣息不斷散發而出。
　　寧塵眼神閃爍，壹時沒有開口打破沈默。
　　但在此刻，程珂珂顯然沒有表面上那麽冷靜。
　　——完、完蛋啦！
　　她死死抿緊雙唇，在寧塵看不到的角度，嬌顏上早已是滿臉通紅，神情又尷尬又是羞惱。
　　自己當初裝成三娘的樣子與他卿卿我我的事情，竟然早已暴露？！
　　好、好想壹頭跳進湖裏面...
　　要不直接裝成溺水的樣子暈過去，當做今晚什麽都沒有發生？
　　不行。
　　程珂珂有些欲哭無淚。
　　自己都已是合道煉虛之人，怎麽可能被水嗆暈過去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