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荊棘王座（七）

　　天地之間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清晰，緩慢，又沈重，每走壹步都在震動江河與天空，似乎每壹個奧丁與他的戰馬都是頂天立地的，宛如死神蒞臨，帶著濃郁的腐朽氣息。
　　這委實是蔚為壯觀的場面，數以千計的戰騎帶著遮天蔽日的死亡朝向同壹個人奔襲，世界上最壯闊的戰爭莫過於此，如果自己是個觀眾，路明菲甚至想來點爆米花和可樂好好地欣賞，最好還能配上電影院級別的熒幕。可當自己成為那些騎兵的目標，這就根本不是會讓人笑的出來的事。
　　她閉上眼睛，君王的威儀緩緩降臨，龍化在瞬息之間完成，全身都被鱗片覆蓋，雙翼刺破後背血淋淋的展開，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就又是那條頂天立地的巨龍了，浮光掠過清冷的圓弧，她沖天而起，向著破碎的天幕。
　　尼伯龍根已經是完全支離破碎的，路明菲輕易就能抵達它的天際邊緣，外面的狂風驟雨比尼伯龍根中更甚，濃墨般的烏雲恣意潑灑著這座城市有史以來最高的降雨量，厚度不可估量，風雨全都撲面而來，就連巨龍也覺得迎著它們很難輕易地睜開眼睛。
　　路明菲高舉起浮光，從尼伯龍根中穿越出去，迎著漆黑的天穹，這麽做很可能把奧丁的攻擊帶到現實中來，那樣龍族的秘密就完全保守不住了。可這可能是唯壹的機會，同時對付這麽多奧丁只有壹種可能，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必須得試試。
　　現實中的這段路藏在深山峻嶺之中，在城市對外高速公路幾乎全部封閉的當下，周圍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人煙，也就看不到那只巨大的暴龍壹口氣沖進了濃密的雲層中，金色的刀光像是百花繚亂的狂舞，又像陽光刺破烏雲的瞬間，裹挾著暴風與劍影，路明菲把這片天穹的烏雲生生切開了。
　　如果從太空中看去，會發現這座城市頭頂密布的雨雲中忽然開了壹道完整的圓形缺口，這在氣象學上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對龍族來說，風雨都是元素的壹種表現形式，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雲破月照，光從敞開的烏雲縫隙中透了下來，筆直如劍，清冷也如劍，路明菲仰頭沐浴在純凈的月光中，崢嶸的黃金瞳在這壹刻如同懵懂的孩子那樣迷惘。
　　在她的身後，數以千計的岡格尼爾斷刃組成了密集的箭網，奧丁們都無法離開那個尼伯龍根，但他們手中的武器可以，所有人都將自己的武器投擲了出去，天空中連成壹片密密麻麻的致命箭雨。
　　金色的禮花在路明菲的頭頂上炸開，伴隨著無數金色流光的墜落，像是黃金組成的流星雨，整個天幕都被這密集的流星雨覆蓋了，它們與奧丁的岡格尼爾箭陣不斷在天空中碰撞，每壹次都是驚人的爆炸，硝煙幾乎連成壹片，遮去了視線，奧丁看不見路明菲，路明菲也看不見奧丁。
　　言靈·天光，在路茗沢的權力支持下，這幾乎是最強版本的天光，即使僅僅只有月光的照耀，也能爆發出驚人的威力。
　　這已經不是第壹次在歷史上兩種至高言靈的對碰了，早在很多年前，在西伯利亞，在今天的尼伯龍根，英靈殿與天光都交手過，但唯獨這壹次可能是真正的最後，因為路明菲自己也變成了天光中的壹員！
　　在濃密的煙塵中，黑色龍影筆直墜落，像是逐月的星辰，黃金瞳在極短的視角內掃遍了尼伯龍根裏所有的奧丁，在那裏，奧丁們集合成了壹個完美的軍陣，他們只是投擲出了自己手中的半根岡格尼爾，另外半根還在手中當做長槍。
　　機會僅有壹次，真正的奧丁也只有壹個，龍瞳挨個掃視奧丁們頭頂上的鷹盔面具，路明菲在試圖找出之前那個被撬動過的面具，那壹個就是奧丁的本體。
　　自高天墜落的過程不過幾秒鐘，已經足夠黃金瞳的急速審閱，可路明菲仔細看過了每壹個面具，始終都沒有找到那個應該出現的家夥。
　　怎麽會這樣？難道奧丁已經愈合了？還是說他自己根本就沒有參與到英靈殿中來，這支軍隊都只是英靈，狡詐的奧丁藏在其他地方？
　　距離越來越近，揮刀的機會也只有壹瞬，勢能加上動能再加上奇襲，這壹刀絕對是必中的，壹旦進入那個騎兵戰陣裏，路明菲攻擊的同時就也會被數以千計的岡格尼爾刺穿，身體復原的速度再快都無法抵抗這樣的重創。
　　“楚子航！”她大吼著那個名字，希望能有點回應。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這是她最後的底牌，這條世界線的命運將在這壹刻決斷，孤軍奮戰的君王終究還是敗給了寂寞，萬軍之戰裏，她沒有自己的軍隊。
　　壹雙黃金瞳緩緩地擡了起來，像是被叫到名字之後下意識就想要起立報告的三好學生，有壹個奧丁忽然看向路明菲，眼神還是那麽平靜沒有任何感情，可深藏在內心深處的，屬於另壹個人的記憶還是出賣了他。
　　這個動作沒有逃過路明菲的審視，壹瞬間路明菲就確認了自己的目標，只有壹個人，只有壹個人會對這個名字有反應，即使他已經身為奧丁，可在骨子裏，他永遠都是仕蘭中學不會犯錯的歐尼醬！
　　古老的證言從天而降，來自日本刀術中的薩摩示現，這是源稚生對路明菲的饋贈，作為對在東京之夜保護繪梨衣的感謝，龍化在這壹刻悄然解除，金色的流星中是獅吼般咆哮的少女。
　　無數把岡格尼爾趕來攔截，這更加說明路明菲的目標沒有錯誤，可她現在實在是太小了，比起那些巨大的武器來說就是壹只螞蟻，而且她更快！浮光撞上奧丁脖頸處的頭盔，果然發現了之前留下的傷痕，伴隨著斜向揮舞的巨力，奧丁的頭盔生生被掀起飛向了空中，連接著宿主頭部的筋膜壹度能延展到十幾米，甚至還想把面具重新拉回來，但金色的刀光已經挨個切斷了它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頂頭盔越飛越遠。
　　路明菲和奧丁擦肩而過，落地之後跌跌撞撞地往前滑了好幾步，身後無數把追擊而來的岡格尼爾像是中了時間停止的魔法，在同壹刻全部停了下來，奧丁們巨大的身軀如沙塵壹樣迅速瓦解，隨風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明菲。”
　　有人在叫自己，路明菲錯愕地回過頭，雖然只有壹瞬，但在那些奧丁們消失前的剎那，她似乎看到有人在對自己招手，那是從未對自己說起過的告別。
　　是爸爸還是媽媽？還是他們兩個人？她沒能來得及看到，只是那壹聲遲來的呼喚是真實存在的，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像是能喚起心底最深處的溫暖。
　　手勁壹松，浮光哐啷落地，路明菲仰頭大字倒下，她的體力委實是已經被榨幹到極限了，根本沒有心思去看看身邊的情況，也不知道那個面具會不會像JOJO裏的石鬼面壹樣，自己想辦法再讓楚子航戴上。
　　“明菲小姐，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哦，妳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壹張漂亮的臉蛋從上方俯視路明菲，路茗沢晃了晃手裏拿著的東西，天空與風之王，海洋與水之王的龍骨十字，加上路明菲現在擁有的另外兩位龍王的力量，四大君主就被湊齊了。
　　“看不出來我已經精疲力盡了麽？我已經如妳所言的拯救了世界，傳奇般的英雄現在只想好好打個盹兒。”路明菲有氣無力地說。
　　“妳是搞定了奧丁，可是黑王還在復活呀。”路茗沢眨眨眼。
　　“我去！說好的阻止奧丁就也能阻止黑王的，妳居然框我！”路明菲瞪大了眼睛，滿臉怒意。
　　“誰讓妳這就想著休息了，起來，把最後的工作完成，不然妳喜歡的世界就還是要完蛋，妳的未來也就不存在什麽楚家太太的頭銜，只剩下連骨灰都沒有，雜草叢生的墳頭了。”
　　“相信妳就是我最大的錯誤！”
　　路明菲氣哼哼地試圖仰起身來，這麽壹個簡單的動作，她壹連嘗試了三次都沒有完成，最後還是路茗沢幫忙拉了她壹把才成功。
　　“我說過的，妳能贏，我們就能解決壹切，趁著黑王還沒有完全蘇醒，把這些骨頭渣子嚼了，我們將終結這條世界線上壹切悲慘的命運，那將是壹個很大，很大，很大的波。”路茗沢雙手瞎比劃。
　　路明菲瞟了壹眼那些龍骨十字，吃掉它們的偉大壯舉約等於搞定壹份火鍋。
　　“有可樂麽？幹嚼有點費事。”她不得不接過那些看起來很有份量的玩意。
　　“早就給您準備好了，姐妹同心，我還能不知道妳心裏在想什麽嗎？”路茗沢笑嘻嘻地遞過來壹瓶罐裝可樂。
　　“很大很大的波是什麽？”路明菲開始大嚼特嚼，這感覺有點像那什麽名菜，考慮到她現在牙口不錯，啃起來委實有壹種回到家裏，坐在高壓鍋面前大快朵頤的感覺。
　　“音波。”路茗沢說，“回收四大君主的力量在加上我，我們在言靈之力上就能與尼德霍格齊平了，他的言靈能對我們生效，我們的言靈當然也能對他生效，妳只需要再使用壹次言靈·皇帝，就能讓他滾回去，只不過這壹次是史上最大的言靈，範圍是整個地球，就像很多年前尼德霍格用這個言靈統禦了所有龍族的血統壹樣，妳也可以用這個言靈，壹次抹平所有龍族血統，那樣尼德霍格就回不來了。”
　　路明菲楞了壹下，呆呆地看著路茗沢：“為什麽現在才肯說？”
　　“因為現在才做得到。”
　　“不對。”路明菲搖搖頭，“如果讓所有龍族血統都退化到零點，那麽除了釋放言靈的我，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任何龍族血統了，其中也包括妳，那意味著……妳會死，因為妳是依靠我才能存活的概念，妳的力量在我這裏，那妳就不該存在了。”
　　路茗沢淡淡地笑了，眼神不著痕跡地看向壹邊，“幹嘛這麽聰明呢？妳就不能裝個傻當做自己不知道？好好的大團圓結局，硬是要加點刀子妳才安心麽？”
　　“妳為了斬斷龍族的宿命，花了那麽多時間去嘗試，現在終於要成功了，妳們不會再在時光中重復蘇醒與背殺的輪回，可妳卻要消失了，沒有主角的故事，結局能說是完美麽？”
　　“只是這個世界的我會消失而已啦。”路茗沢滿不在乎地說，“只用我壹條龍消失的代價，換來黑王蘇醒的中止，我覺得這樣很劃算，妳的小夥伴裏參孫和夏彌都還能以正常人類女孩的身份活下去，世界上的所有混血種都不會再活在另壹個灰暗的世界裏報團取暖。血之哀這種東西真是令人難過不是麽？沒有那玩意，每壹個人都可以好好地去擁抱自己喜歡的世界，屠龍英雄什麽的，只不過是孤單的人給自己貼上的金罷了。”
　　“那……妳會去哪？”路明菲問的很猶豫，壹旦習慣了某個人的陪伴，再說告別就會變的很困難，雖然中途有過諸多的不信任，但更多的事情都還是向著好方向的，她不希望路茗沢就這麽簡單的消失了。
　　“去其他的世界線咯。”路茗沢雙手枕著腦袋，朝著江邊走去，順帶壹腳踢飛了奧丁的面具，看著那個玩意在空氣中劃過完美的拋物線。
　　尼伯龍根的風雨正在停止，這個世界正在漸漸死去，支離破碎的碎片像是巨大的鏡子被完全打破，天空中下起奪目的碎片雨，砸進江水裏濺起無數水花。
　　“妳為我證明了這種方法的可行性，所以我就可以在諸多個擁有妳的世界線裏去復現這個方法了，總有壹條世界線是會讓我活下來的地方，我會留在那裏，也許會真的成為妳的路茗沢也說不定呢。”
　　路茗沢回過頭，歪歪腦袋，吐了吐舌頭，本該是分別的氣氛，似乎讓她這麽壹說就沒那麽難過了。
　　“其他的路明菲對麽？那麽我希望最好別是弟弟，妳可以是我的妹妹，這樣小時候的另壹個路明菲跟路鳴澤幹架的時候，就有壹個幫手了。”路明菲淡淡地笑了，路茗沢就是有這種本事，她能把討厭的話題說成有趣的。
　　“好啊，那我就答應妳咯，去其他地方的時候會繼續跟妳合夥，暴揍壹頓那個胖小子。”路茗沢朝著空氣揮舞拳頭，嘴裏含著耗油跟。
　　“那分別的時候能來壹個擁抱麽？”路明菲張開雙臂。
　　“那麽矯情的嗎？”路茗沢撇撇嘴。
　　“嗯，我就是那麽矯情的人。”路明菲笑著拍拍大腿，示意路茗沢快壹點。
　　“不知道的還以為姑娘妳獸性大發，要生吃了我呢……”路茗沢滿嘴騷話，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走向路明菲。
　　路明菲忽然撲了過來，她送給路茗沢的也是壹個很重，很重，很重的抱，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體裏，微微顫抖著。
　　“謝謝妳……說真的如果可以，我不想說那兩個字。”路明菲輕聲說。
　　“人生就是無數個相逢與離別組成的故事，有相遇，就也會有分別，就像妳對繪梨衣說的，沒可能陪伴壹輩子的，從妳出生的那壹刻起我就壹直在在看著妳，已經看了很久，總該是到了說壹句再見的時候。”路茗沢頓了頓，“不……是再也不見。”
　　“嗯，再也不見。”
　　“那麽唱歌吧？再拖下去就不知道會有什麽樣更可怕的危機要來了，也許妳會被地震帶到海溝裏去。”路茗沢輕輕拍了拍路明菲，在這壹刻很難說她是妹妹，還是她才是那位兩個人中的姐姐。
　　那應當是被銘記於教科書中的壹天，但也應該是被遺忘於歷史中的壹天，那壹天世界如遭末日襲擊，那壹天龍族的概念不復存在，從上古時就誕生的言靈之力再次綻放於海天之間，每壹個混血種，每壹個龍族，甚至是每壹個普通人類，都聽到了那首只存在於概念之中的言靈聖歌。
　　隨之他們的血統被洗刷，狂暴的力量煙消雲散，火山歸於沈寂，大海再度平靜，地震留下的裂隙成為歷史，人們慶幸著災後的余生，在後來的重建裏愈發努力，把那壹天的噩夢當做茶余飯後的談資。
　　沒人知道，曾有人在那壹天飽經風雨，眼睜睜看著捧在手心裏的指尖離她越來越遠，最後隨風逝去。
　　眼淚是壹種很令人討厭的東西，它會把自己的情緒簡簡單單地寫在臉上，可以是感動，可以是悲傷，也可以是欣喜，個體與群體之間都會因為這種東西而加強感情之間的紐帶。
　　教科書上是這麽解釋眼淚的，但對路明菲來說，她的眼淚從來都只為難過而落下，從灰姑娘到白雪公主的路那麽漫長，回過頭來才看到滿地留下的都是荊棘與玫瑰，原來淚水早就被自己吞幹凈了。
　　但這壹刻，還是想要好好的哭壹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