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生活（壹）

　　兩年後。
　　到了午休時間，大辦公室裏彌漫著輕松的氣氛，大夥兒談笑著三三兩兩地進出。看看電腦下的時鐘，林玥也開始收拾桌上的工具，關機準備去吃午飯。揉揉有點酸痛的眼睛，終於等到周五了，下午開個會就可以休息了，這段時間任務壹個接著壹個，都快累死了。
　　鄰桌同事葉天怡過來敲敲林玥的桌子：“林玥！壹起去吃飯吧？眼睛不舒服啊？妳呀，上班也沒必要這麽拼命地幹，對著電腦時間長了還是要休息壹下的。”葉天怡比林玥早工作兩年，雖說有時要擺點老資格，但還是蠻喜歡林玥這個不多說話卻虛心好學的姑娘，平時也很照顧她。
　　林玥輕快地應著，正要跨出座位，就聽見壹個熟悉的聲音：“嗨，妳好！吃飯去啊？妳先走，哎，林玥在嗎？”
　　“妳小子，又來找林妹妹啊？哈——”
　　葉天怡聽了，嘻嘻壹笑：“妳的寶哥哥來了。”
　　林玥皺眉：“妳怎麽又開玩笑？我們就是壹般的同事關系！”
　　這個鮑子健，自從前段時間團員活動，卡拉ok時同他合唱了壹首歌後，就經常來找她，愛開玩笑的同事們都戲謔地稱呼他們“寶哥哥”和“林妹妹”。
　　“好，我知道——”葉天怡眨眨眼，拖著長音說，“那妳們慢慢聊，我先吃飯去了。”
　　林玥瞥見鮑子健的身影晃進了門，就轉身從桌上抱起壹疊圖紙，迎向他。
　　鮑子健向窗口張望了壹下，看見了林玥向自己走來，圓圓臉上馬上露出了快樂的笑容：“林玥！去吃飯啊？我們壹起去吧？”他比林玥大四歲，在設計壹部，剛升任副組長，可謂意氣風發，現在做起事情來是幹勁十足，追起女朋友來也是激情四溢。
　　林玥本來看見他那張娃娃臉還覺得挺可愛，可自從他老上設計二部來找自己以後就左右看他不順眼：個子不高，年輕幼稚，就連他備受稱贊的壹對酒窩看著都嫌礙眼，壹個男人長那麽深的壹對酒窩幹什麽？壹點也不穩重！林玥本就喜歡安靜，因為鮑子健高調的舉止引起大家的註意，弄得她在別人別有含義的眼光和話語中很不自在，能不遷怒於他嗎？
　　“我可能要遲點去，有些東西得交到程主任手上。妳先去吃吧。”林玥禮貌地對他笑笑。
　　“這樣啊——”鮑子健有點失望。這個溫柔文雅的姑娘脾氣好，人也聰明，難得歌也唱得好，讓喜歡唱歌的他只壹曲就陶醉在她清越中略含傷感的歌聲裏。通過側面打聽到她還沒有男朋友跡象的情況後可把他高興壞了，現在找個清純可人的女朋友難度可大了，竟然被他碰上了！這兩個月來他想著法兒接近她，輿論是造了出來，可“林妹妹”卻始終和自己這“寶哥哥”保持壹米距離，得再想想辦法，打動美人心。
　　“那——好吧！”鮑子健知道不要纏打得太緊，“今天我們組幾個年輕人晚上聚會，去唱歌，我剛和葉天怡也說了，妳也來吧？這些天太累了，去放松壹下吧？”
　　難得他想的周到，連女伴也幫我找好了，林玥猶豫了壹下，要說拒絕的話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對不起，我今天晚上有事，下壹次吧。”林玥歉意地笑笑，邁步往主任室走。次數多了，他總會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吧。
　　不快不慢地走著，回頭看看鮑子健失望而去的背影，林玥突然有點難過，不僅僅是為他，也為自己。
　　主任室的門半開著，裏面是程啟航和自己的師傅徐益州在說話，林玥站在門口沒有進去，望著他半俯著看圖的頭，難以描述的情感如泉眼裏的水汩汩地冒出來。
　　她依然深愛他。兩年多來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同壹幢樓裏，沒有看見他時她會想他，是壹種淡淡的絲絲縷縷的安心：他在離我不遠的壹處；看見他時，他們也不多說話，只是她總會覺得他的目光、話語和舉手投足的動作會帶給自己溫暖的動力。
　　她盡量不去主動找他，他也沒有明顯給她多於其他人的照顧，加上他同壹些知情人打過招呼，沒有公開同林玥的甥舅關系，所以作為普通員工，林玥同集體成員的關系是融洽的，也獲得了參與談論那位年輕英俊的程主任的資格（自老主任退休後程啟航已升任正主任）。當然林玥是不開口的，最多用點頭、搖頭、微笑來表示附和，可是在經過多次旁聽學習後，她終於認識到人言可畏的含義。雖然程啟航工作態度認真嚴謹，有時甚至是嚴厲苛求的，對待同事，無論男女，壹律壹視同仁，他從沒對任何壹人表示出超出同事友情界限的其他親密關系，可是大家還是喜歡私下談論他，尤其是女性同事。完美的人在受人仰慕的同時總也會招來更多的有意無意、善意惡意的關註，於是林玥更是註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眼見他那般謹言慎行地工作，她不願意也不會讓自己給他帶來壹點麻煩。如他壹般，她只要能感覺到他，看見他也就很滿足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不計較得失的愛意被林玥釀成了愈來愈濃烈的醇酒。有時在工作間隙偷個懶，望著窗外的天空，放飛關於他的點滴思想，都能感到香甜的快意，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可是林玥偏偏喜歡這樣虛無縹緲的快樂，心甘情願地沈淪進去。如果說某壹天有個合適的機會他們單獨碰到，程啟航也會關心林玥，雖然不過是壹句兩句的詢問，可也足以讓林玥開心壹陣子。
　　辦公室裏程啟航壹推桌子站了起來：“今天就妳和厲勇多說壹點吧，我最後做個小結。”他擡頭，目光向門口掃過來，林玥不由地往旁邊閃了閃身子，聽見徐益州說：“好。走，先去吃飯吧。”林玥轉身，踮起腳後跟，悄悄地退回自己辦公室，下午再去交吧，不耽誤他吃飯了。其實，在心裏還有壹點盼望，想單獨看見他的渴望。
　　無論她把自己的行為掩飾得怎樣無懈可擊，內心的真實願望是無法遮蓋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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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表指向三點十分，林玥急沖沖地跑到會議室的門口，心裏有點忐忑。等她滿頭大汗地從某人的辦公桌上壹疊文件下面找到師傅交待要交的圖紙時，過於安靜的辦公室讓她嚇了壹跳，糟糕，開會要遲到了！
　　人果真不能存不良用心，中午為了找個單獨見他的好機會而退回來，隨手將那疊圖紙放在公用辦公桌上，吃完飯回來又忘了拿，等徐益州開會前叮囑她別忘了去交時才想起來，可是那疊圖紙卻不翼而飛了。
　　林玥嚇得心別別跳，沒頭蒼蠅壹樣抓狂了壹氣，幸好只是另壹個沒頭腦的人拿錯了，也幸好被林玥從壹堆文件下面翻找了出來，可是不幸的是比開會時間晚了十分鐘。
　　程啟航有個很守時的脾氣，說到幾點開會不會遲壹分鐘，壹般人不會因為這個低級錯誤去觸犯他，所以當林玥去推門的時候手也是顫抖的。
　　門被無聲地推開，安靜的會議室裏只有程啟航的聲音：“……這個設計項目是今年本院接到的最大項目，重要性我就不再贅述，具體的請徐主任和……”
　　林玥從門縫裏擠進來，心裏念叨著他是背對著門的，沒想到還會有不希望他看見自己的時候。可是他卻正好站在投影前，面對著門，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了林玥的身上。程啟航的聲音壹停頓，滿滿壹會議室的人都望了過來，哪怕是臉皮再厚的人也頂不住這麽多人壹起行註目禮，林玥的臉刷地就紅了。
　　程啟航皺起了眉，眾目睽睽之下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繼續說話：“請徐主任和厲主任作介紹。”
　　程啟航的氣場之大在這時可見壹斑，當他平靜的語聲再次響起，連同林玥在內的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壹口氣。林玥急忙想找個座位消失在大家面前，可是懲罰還沒結束，並不算小的會議室竟然全部坐滿，只剩下上首程啟航的座椅空著，林玥真的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局面。
　　就在林玥覺得被大家看得如芒刺在背，真想不計後果掉頭出去時，鮑子健站起來，靠近她輕聲說：“妳坐那兒。”然後走到後排沙發座邊，推壹下上面的人：“過去點兒，擠壹下！”
　　林玥不得不感激地看看他，在室內隱約的騷動中坐下，好嘛，這個人情欠大了，看那批好事者曖昧的笑容，這事兒該怎麽善了呢？
　　程啟航坐下來，林玥才發現那位救美的英雄讓出了壹個好位置——就在程啟航的右手邊。本來做壹次要求上進的有誌青年林玥也不反對，況且是坐在他旁邊， 可是今天卻不是個好日子，當林玥打開筆記本，才發現忘了帶筆，真是禍不單行！
　　副主任徐益州已經開始介紹工程概況，林玥瞟壹眼旁邊，別人都開始記錄，沙沙的寫字聲催得她心煩意亂，壹轉頭，對上程啟航若有所思的目光，好久沒有激動過的心開始狂跳起來。
　　壹只手把壹支水筆推到林玥面前，是程啟航的手。看著林玥緊張得微微發抖的手指拿起筆，她今天是怎麽了？
　　林玥覺得今天什麽事都亂了套，壹個錯誤的開始引來了壹連串的糟糕後續。她壹直靜不下心來聽介紹，零零碎碎地記下幾個字，註意的焦點總是往旁邊的人身上移過去，命令自己收斂心神，可是卻沒什麽效果。
　　其實林玥並不了解自己，被長久壓抑的心在強烈震撼下壹時間難以恢復沈寂，如火山口下湧動的熾熱巖漿，急欲尋找壹個宣泄口。如果她再大幾歲，如果她足夠世故，她就會明白這樣的反應只能說明壹件事：她深愛他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繼續在他身邊，平靜無波的生活只能是脆弱的表象，沒有引流，遲早她會被自己淬煉出的熾烈情焰焚毀。可是，此時的她卻沒有參透。
　　林玥放棄同自己的抗爭，壹面作出專心聆聽的樣子，壹面把註意力集中到程啟航擺在桌上的手上。那是壹雙優美的手，同林玥的手壹樣，有著勻稱修長的好看形狀，淺色手背上微凸的青色血管和曲起的關節處略微泛白的皮膚，使這雙男性的手文雅和力量感並存，實在很漂亮。
　　林玥看著這雙手或靜或動的各種姿勢，將兩位副主任的聲音全當作了背景音樂。直到程啟航把左手擡高撫上額頭，林玥的目光也不由地跟著上移，看見他眼中犀利的目光正射向自己，而後落到只寫了寥寥數個字的本子上，林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態了。
　　冗長的會議終於結束在程啟航簡短的小結語後，林玥再不敢向他看壹眼，聽到“散會”二字便站起來想走，卻聽見他不響的聲音：“林玥，妳留壹下。”
　　附近的幾個人都有點吃驚地看向林玥，揣測著可憐的小姑娘會怎樣的倒黴，本來想走過來的鮑子健也只能擔心地看她壹眼，隨著人流離開會議室。
　　林玥的師傅徐益州收拾好材料，過來拍拍林玥的肩，他是不多的幾個知曉他們親緣關系的同事之壹，年紀比程啟航還大上幾歲。知道程啟航嚴格的脾性，他先幫林玥開脫幾句：“林玥這段時間辛苦了，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也怪我，分配給妳的工作太多了。這兩天休息，好好放松壹下，嗯？”蹭了壹下，見程啟航沒什麽表示，也只好先出去，臨走再叮囑壹句：“那些修改後的圖核查過了嗎？別忘了送。”
　　人走光了，林玥反倒平靜下來，原來自己只怕別人，怕別人什麽呢？她還來不及細想，就見他走過來，拉開旁邊的椅子，站在她面前。
　　這兩年來雖說她壹直在自己的註視之下，可是他刻意的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而她也乖順的配合著。單位裏他們是完美的上下級關系，工作之余他們是正常的甥舅關系。極偶然的，林玥也會去他家裏坐坐，吃頓飯，和顧佳媛聊會兒天，可是卻不甚親熱，反倒同酈影走得近。不過這也沒什麽稀奇的，以前她也是這樣。
　　他關註她的壹舉壹動，盡量做得不讓她看出來，覺得她是平靜的，較之兩年前也慢慢地活潑起來。只是這樣就好，他總是這麽對自己說，如果能這麽看壹輩子也好，他不是就希望她快樂嗎？
　　程啟航默默地看著林玥，不記得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這麽看過她了，依舊白皙細膩的皮膚，兩年前為她拭淚時的觸感已經模糊了，不，還深深地留在記憶裏。因為她，自己常常會有壹些自相矛盾的想法，程啟航自嘲地微微搖頭，正想說話，卻被林玥搶了先：“對不起！我會回去補課的。”
　　程啟航壹楞，壹種酸澀的感覺湧上心頭。以為他留下她是要批評她？也對，就她今天的表現是該好好教育壹番，只是，他說不出來。
　　林玥看他變得柔和的目光，也不說話了，氣氛有了壹點微妙的變化。
　　隔了壹會，程啟航想起剛才要說的話：“今天怎麽了？是太辛苦了嗎？”
　　林玥搖頭：“沒有，就是有點煩。”
　　壹再被人打亂自己的計劃，能不煩嗎？可是程啟航會錯了意：“煩？為了‘寶哥哥’？”鮑子健的舉動他都知道，今天讓座的壹幕也很精彩。“他也算是有心，妳——”
　　雖然他的話裏有玩笑的味道，可是林玥的心卻因此狂跳起來：“和他沒有關系，就是工作上的壹點小事。”望著他，有點想哭的感覺：“我現在只想著怎樣做好程主任妳交給的任務，沒有什麽其他的想法。”轉身走去開門，“那些圖紙都檢查過了，我馬上就去拿給妳。”
　　程啟航看著她頭也不回地出去，為什麽，她對壹個小玩笑反應那麽大？桌上還放著林玥的筆記本，他拿起來，也走出會議室。